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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凤凰网》报道,严毛敏独自居住在上海黄浦区一栋电梯公寓中。 她个头高,身材苗条,有茂密的头发和红润的面色——完全看不出已经76岁。 她最大的恐惧是一个人在家出了事,女儿却不知道。 严毛敏有冠心病和高血压,老伴离世后的15年里,她一直在寻觅能在危急时刻替她呼救的东西。 今年夏天上海开老博会,她拉着女儿女婿去逛,相中了一个堪当此任的“机器人”。
讲起这些时,作者和严毛敏正坐在她一尘不染的餐桌前,客厅里摆着iPad、戴森空气净化器和一台咖啡机。 严毛敏过得讲究,也舍得花钱。 她出门打滴滴网约车,买菜用叮咚和盒马APP,看病通过微信小程序挂号,在淘宝和拼多多上网购衣服和家居品,每周四雷打不动去上舞蹈课。
不过,当全球人民为ALOHA的丝滑动作所倾倒时,该团队研究人员在社交平台坦承:它娴熟的烹饪技巧依靠人类远程遥控,“我们离拥有完全自主的机器人厨师或女佣还远得很”。 Optimus也发生类似新闻,据彭博社等媒体报道,在特斯拉的“We, Robot”活动中自如行走、舞动、倒饮料、与人交谈的Optimus是由人类远程遥控的。 有知情人士告诉彭博社,Optimus 能够在没有外部控制下行走,但那场活动上确实有员工在远程监督机器人。
尽管围观群众纷纷感到“被误导”,但上述场景依然揭示了一个值得期许的未来。 近年,中国国产机器人在制造、物流和医疗等领域都有不错的发展和应用,更推出多款人形机器人——能跑、能跳远还会后空翻。 在养老领域,大小便机器人、喂饭机器人、辅助行走机器人等也不时见诸报道。 那么,如今市面上有哪些养老机器人可供挑选,使用效果如何? ——我是不是要开始攒钱了?
“宁可误报一万次,不要漏报一次”
严毛敏买回来的机器人是作者初次见证谜底的时刻。 但它看起来是整间屋子里科技含量最低的电器:半人高,头部是一个内置摄像头的平板电脑,白色柱身,下面接着一个类似扫地机器人的轮盘。
严毛敏对它的评价是:“好可爱”。 她早起、睡前会和机器人道早安晚安,让它播几首老歌,有时她说“我今天头疼”,机器人会给她念头疼的注意事项。 “谢谢你呀。”“哎呀我害羞了。”严毛敏复述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笑得两眼弯起来,又讲了一遍“它好可爱”。
机器人的名字叫大头阿亮,由江苏无锡一间民营科技企业研发生产。 总经理冉承龙说,他们的初衷是解决老人独自在家跌倒、无人救援的问题。
每隔30分钟,大头阿亮就会离开充电桩,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寻找严毛敏,确认她是否无恙。 “我看到你了!”它用小孩子的声音说,显示屏上出现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它自动回到充电桩。
大头阿亮的移动路线会依照使用者的居家环境来设定,确保视线无死角。 冉承龙介绍,一些老人抗拒机器人进入卧室和卫生间这样的私密空间——比如上海阿姨严毛敏,大头阿亮就会站在门外询问她是否安好。 如果问了几次她都不答,它就会给严毛敏的女儿发一个警报。
那么,大头阿亮如何分辨一个老人是躺着还是跌倒了? 冉承龙说,它目前还无法区分,他们的处理方法是——全部都回报。 “客户们跟我说,宁可误报一万次,不要漏报一次。”
除了可以按照自定义的频率巡航,大头阿亮还可以连接一系列健康管理和居家安全的装置,包括血糖血脂仪、燃气报警器、紧急按钮等,严毛敏就在床上铺了一个智能床带,可以监测她的心率、血压等数据——这些“扩展包”多少增加了大头阿亮的科技含量。
不过,“跌倒侦测”、健康数据监测等功能,如今很多智能手环就能做到,不但比机器人轻巧,也不用担心摄像头会暴露隐私。
冉承龙说,大头阿亮的优势在于,不少老人不习惯整日戴表,常常忘戴或忘记充电。 机器人公司优必选的产品经理谢琨也观察到同样问题,家人要不断提醒老人戴手环并为其充电,而且,有的人不服老,会觉得戴着没面子。”他说。
至于隐私考量,谢琨介绍,一些摄像头可以通过AI算法将原始图像生成火柴人的动画数据——也就是说,摄像头内置的芯片能识别人体和动作,将一个人的头、手臂、身躯和腿转换成由火柴棍儿组成的形象,既保证了隐私,也可识别跌倒等异常动作。
离开严毛敏家后,作者想起她多次复述大头阿亮讲的一句话:“我看到你了。”这句话带给一个独居老人的,不仅是安全感,也是某种陪伴吧。
大陆国内外不乏企业在做陪伴型机器人,但它们的普及程度大多不高。 “目前没有一家企业真正把陪伴型机器人推到家里,”冉承龙说,“我们相当于在无人区跑。”大头阿亮2023年投入量产,迄今售出几百台,这个销量显然无法维持一家公司的生存,但冉承龙有信心,“我们卖出去了,就说明一定有市场。”
作者并不怀疑这一判断。 中国60岁及以上的人口目前已达2.97亿,相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渴望陪伴,关键是——什么质量的陪伴。
23万元(人民币,下同),可以治愈孤单吗?
今年9月12日,作者在上海一家科技公司见到了Pepper,它身高1米2,有一颗类似铁臂阿童木的脑袋和灵活的双手,“脚部”是一个三角形轮盘。
2014年,日本软银集团推出Pepper,轰动一时。 它身高1米2,有一颗类似铁臂阿童木的脑袋和灵活的双手,“脚部”是一个三角形轮盘。 Pepper能够识别人类情绪、与人对话,还会唱歌跳舞,面世初期,每月发售1000台,都在一分钟内被抢购一空。 它被应用在包括东京羽田机场、新加坡必胜客餐厅、迈阿密汇丰银行、杭州市卖鱼桥小学等场所,提供互动服务。 但2021年,媒体报道了Pepper停产的消息,原因是市场表现未达预期。 据知情人士透露,停产前Pepper共生产了2.7万台。
它后来出现在关于养老的报道中。 日本、美国的一些养老院引入Pepper和老人进行互动。 对话时,Pepper的神态和动作都颇为拟人,它会调整脑袋的角度,用圆圆的眼睛“看”着你。
“我的女儿从来不来看我。”作者扮演一个孤单的老太太和它说话。 Pepper看着作者,停了一两秒,说:“哦,那可太让人难过了。”
这个回应还算让人满意,尽管那停顿的一两秒提醒作者是在和一个机器人对话。 软银官网显示,Pepper去年接入ChatGPT后,更加理解人类的语意并给出更自然、有趣的互动。 作者发现,Pepper在回应时会先接一个语气词——“啊”“哎”“哦”“呀”,这让它的反应更像人类,也为AI争取到更多运算时间。
生成式AI的迅猛发展无疑大大优化了机器人在对话中的表现——大头阿亮也接入了科大讯飞的星火大模型,并预告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但对包括Pepper、大头阿亮在内的所有陪伴型机器人来说,要走进中国的千家万户,依然得翻越一座高耸的墙:方言识别。
中国仅汉语就有五大语系、十大方言,每个方言可以分为许多次方言,次方言下又可再细分。 “做这种就做不到头了...... 很少有人去把所有方言做出来,所以大家都用普通话。”冉承龙表示。
严毛敏就很少跟大头阿亮聊天,她只会讲上海话。 有时她心血来潮讲两句沪普(上海普通话),大头阿亮也听不懂。
这大抵是陪伴型机器人难以走入中国家庭的原因之一——它们离“好用”还很遥远。 好消息是,各类语音识别服务商正在努力克服:今年10月,科大讯飞宣布其语音识别技术首次实现对全国地级市方言全覆盖; 5月,中国电信亦发布业内首个支持30种方言自由混说的语音识别大模型。
不过,能听懂人话,并不代表机器人可以和老人建立真正的关系。 2016年起,艾伦·图灵研究所(Alan Turing Institute)助理研究员James Wright在日本调研18个月,关注三款机器人在养老院的使用情形——抱举机器人 Hug、陪伴型机器人Pepper和Paro(一款外形像海豹幼崽的机器人),然后写了一本书:《机器人救不了日本:老年照护自动化的民族志(暂译名)》(Robots Won’t Save Japan: An Ethnography of Eldercare Automation)。
Wright指出,机器人通常只会在短时间内被用户使用,新鲜期过后就会在角落里吃灰尘。
以Pepper举例,它被用来主持每天下午的娱乐活动,一边播放欢乐的音乐,一边带着老人们做操。 但它只有固定的一套歌曲和锻炼模式,几周后大家便开始感到无聊。
隐私问题也是部分老年人所担心的。 加拿大高级护理研究主席Lillian Hung博士研究老人们与陪伴型机器人的互动。 有天她和同事吃完午饭回来,发现他们带来的机器人不仅没有插电,头上还戴着一个纸袋——老人担心机器人会偷偷记录自己的生活。
一些研究则给出相反结论。 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德卢斯分校的教授 Arshia Khan 将 Pepper 和 NAO(软银的另一款迷你机器人)投放到明尼苏达州的八家疗养院,目标是提高早期阿兹海默患者的独立性—— Khan专门为机器人编写了程序,让Pepper与患者互动、讲笑话,提供健康建议; NAO 则负责带领大家锻炼。 实验结果是,与未投放机器人的疗养院相比,使用机器人的疗养院的居民在与机器人接触后感到更快乐、更被照顾、更少疲倦和沮丧。
所以现阶段,机器人能不能发挥作用,取决于人类如何使用。 但Pepper的案例也说明,这类机器人的使用门槛过高,为了让它们好用起来,人类需要付出更多金钱或精力。
近年,日本一些厂商推出“耍宝”机器人——它们基本上不配备实质性的照护功能,主打一个纯玩陪伴,比如上文提到的像海豹幼崽的Paro、像mini版天线宝宝的LOVOT、和大福形状的NICOBO。 以LOVOT举例,它的体温长年维持在37到39摄氏度,被摸鼻子时它会眯眼、也会发出可爱的娃娃音。
不少用户反馈它们很可爱、能缓解孤单,但是当作者看到售价,顿时觉得自己的孤单不值这么多钱——一个LOVOT在中国市场的官方定价是7万元人民币起。
这也是陪伴型机器人的另一个困境——价格昂贵。 一台Pepper在美国经销商那里的售价超过23万人民币,大头阿亮的价格骤然跳水,但也要1万6——冉承龙深知价格在中国市场的决定性作用,在研发过程中谨遵“适用”原则:“砍掉”手臂、个头矮一些、脚部的激光雷达半径10米就好,在居家环境够用了。 即使这样,住在上海市中心、坐拥各类时髦家电的严毛敏还是觉得“有点贵”。
作者大幅调低了对陪伴机器人的期待。 它就像是无人驾驶汽车,从人们欣喜地谈论其可能性,到真正开上马路、进入普通家庭的消费圈,还要经历漫长的发展。
所以,现阶段有哪些经过市场“洗礼”、又不会榨干荷包的养老机器人?
大小便机器人和老人的尊严
相较于“多才多艺”的陪伴型机器人,用于照护的机器人显得朴素和直接很多,它们每一个都有明确要解决的问题和一目了然的名字。 比如辅助移动机器人、喂食机器人,又比如,大小便智能护理机器人。
淘宝上的大小便智能护理机器人价位从1500到69000元不等,它们的造型都差不多,一根管子,一头接在人的排泄处,一头接在一个状似宠物航空箱的机器上,像老式的吸尘器。
作者在深圳作为科技有限公司看到了它的“真身”——比图片上看起来大很多,有80公分高,连接人体的部分由特制的类似纸尿裤的装置固定在身上。 连接人体的一头能自动识别大小便的排泄状况,并瞬间启动负压装置对其进行吸抽,传输到污水箱。 然后,再对排泄部位进行温水清洗、暖风烘干和消菌杀毒。 这类产品的局限性是——用户只能仰面躺着。
作者还用手臂体验了便携式洗浴机,一个特制莲蓬头连接在状似手提箱的机器上。 它的神奇之处是,整个洗浴过程滴水不漏。 据其工作人员介绍,洗浴机的喷头通过纳米水粒深达皮肤微表面,实现清洁,并完成污水回吸。 喷头接触皮肤的感觉,像是一个吸尘器的吸头上包裹了一个湿润柔软的毛巾,它从手臂上轻轻“驶过”,留下些微湿度。 那感觉,对于一个沈迷搓澡文化的北方人来说,就是好像洗了、又好像没洗。
话虽这么说,上述两个产品成功让作者“种草”了。 作者姥爷生前瘫痪二十多年,作者对他印象最深的两件事,一个是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尿味,另一个是我有次替他后背挠痒痒、指甲缝里“开垦”出的深灰色泥垢。
淘宝上的大小便机器人,不少销售量都是零或个位数——这和茂盛的市场需求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中国老年健康报告》显示,2021-2023年全国60岁以上失能人数达到4654万人。 而中国养老模式的基本构成是9073,即90%的人居家养老,7%依托社区养老,仅3%会进入养老机构。
尽管有庞大数量的失能老人,但作者造访的所有养老机器人生产商都表达了产品卖不动、市场接受度低的困境。 他们直言不讳地点出——中国的养老机器人市场,可以说几乎不存在。
公众号“机器人大讲堂”在2022年发表的《养老领域机器人需求愈发迫切,却为何入局者寥寥? 机遇与挑战到底有哪些? 》也关注到这一问题。 报道提到:大部分护理机器人目前主要卖给护理机构和医院ICU等科室,但这与中国传统家庭的9073养老模式相违背,中国提倡的社区养老模式多年来成效并不明显,亦导致养老机器人难以大规模铺开。
面对C端的推广就更难了。 “买单的人和使用的人和操作的人不是同一个群体。”作为科技的经理彭水平说。 比如,子女买单、老人使用、护工或保姆操作。 这是养老机器人在中国面临的独特困境。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使得中国对应医疗护理机器人的研发应用进展并不算迅速,大多是上市企业的子公司在进行相关方向的探索。”上文总结道。
大头阿亮的研发公司也遇到难以获得投资的困境。 “所有资本都很谨慎,它要看到你明明确确赚钱了,可能才会投。”冉承龙说。
上海交通大学智能机器人研究所教授曹其新对《凤凰网》指出,资本对养老机器人市场并不热衷,因为我们叫一个保姆花不了多少钱,大家自己还能克服。
我猜,多数雇佣保姆的中国家庭缺乏这样的动力——花一笔“额外”的钱买个机器人,让护工的工作轻松、高效一些。 就算是照护工作繁重的养老院,也不一定有这个动力。
2017年,腾讯公益部门旗下的实验室到深圳一些养老院做调研,发现72%的护理人员有职业性腰病,因为在移动老人时容易产生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等问题。
这一点不难理解。 包括作者的家族在内的众多中国家庭,男性长辈全都早于女性长辈进入需要照护的阶段,扶起他们的重任就落在了尚且能自理的女性伴侣身上。 作者耳背的奶奶告诉作者,她在一次扶起爷爷的过程中,听到腰部“格楞”响的声音,那以后她再也无法抬重物。
据腾讯的产品经理高杰介绍,当时日本有一款名叫“移动辅助机器人Hug”的移位机,市场反响不错,就是售价贵——按当时汇率要10万人民币左右。 这个价格,别说作者的奶奶不会买,多数养老院也会发怵。
他们于是做了一个平价版:银发辅抱式移位机。 它的原理是:像在拥抱一样将人抱起来——用户的感受像是被人轻轻背起,然后移动到目的地。 比如,从床上移动到轮椅上或卫生间。
据介绍,一名体重80公斤的老人,以前或需三名护工才能抬起移动,使用移位机则只需一名护工。 从抬起到放下一名老人,移位机可以在一分钟内完成。
但销量一样寥寥。 “很多老人会觉得机器冷冰冰的,还很麻烦。 子女则觉得花这么多钱买了机器、却还要自己动手,”高杰说,“大家想要不用人就把老人抱起来,这个不现实。”
高杰只遇到少数理念到位的养老院院长,要求护工必须使用移位机——虽然麻烦,但说到底,护工若是扭伤了腰,损失只会更大。
说服护工使用机器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多位受访者提到,目前中国的护工流动率高、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生产商们也在不断简化操作页面。 比如作为的便携式洗浴机上没有字,只有几个图式按钮。
持续降低使用门槛——是这个行业的共识。
优必选产品经理谢琨反复强调一个词——被动智慧。 “就是不要让老人学,不要搞一大堆按钮。”优必选是一家中国智能机器人公司,去年一口气推出了包括陪伴、代步、辅助行走等五款养老机器人。
作者在他们的机器人展示厅里体验了“优颐凡”,一款智能代步机器人,更通俗点讲——智能轮椅。 和作者记忆中那种座位两边分别装置一个大轮子的轮椅不同,它的造型像是将一个办公椅安装在儿童汽车上,颇适合科幻片里的反派坐在上面出场。
优颐凡的被动智能包括遇到障碍时自动减速、避开,没电时自动暂停等。 手动驾驶也很简单,通过一个类似古早游戏机摇杆的装置,就能控制它前后左右行进。
使用门槛不仅在技术层面,也包括心理层面。 比如,戴智能手环、坐轮椅,都向外释放了“我老了”、“我需要借助外力”的讯号。
“现在街上的轮椅不会体现老人的尊严,你坐轮椅,你会觉得我不如老张。 因为现在的轮椅不够酷。”谢琨希望优颐凡接下来可以进入C端市场,设计上也可以更轻便、更好看。
护工越来越贵,机器越来越便宜
无论此刻的我们如何嫌弃养老机器人的昂贵和笨拙,未来都是属于它们的。
数据显示,中国目前护理员的缺口达550万人、且新增老年护理员的流失率接近一半。
“单靠产品很难去形成一个闭环。”彭水平说。 今年开始,他们公司和200多家职业技术学校合作,培养护理人员使用智能养老设备,等他们毕业了,就是养老机器人的第一批用户。
这依然难以追上护理员的缺口。 据《中国养老服务蓝皮书(2012-2021)》预计,到2025年,中国失能总人口预计达7279.22万人,至2030年或可达一亿人。
而有养老需求的,不仅仅是失能人口。 到2035年,中国60岁及以上的人口将突破四亿,占总人口的三成以上。
“人一定会越来越贵,机器一定会越来越便宜。”谢琨说。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些养老机器人生产商还面临一些共同的困境。 除了前文提到的语音识别,还有网络环境无法保证——不少老人家里没有Wi-Fi,养老院也难以确保信号的全覆盖。 谢琨有次到一个老人家安装智能看护设备,对方要求他把使用网络产生的电费报销了,还有的老人晚上关灯也会把路由器的电源关掉。 因此,一些企业决定为养老机器人安装内置SIM卡。
对于价格高昂的问题,不少受访企业都提到了租赁模式,不但降低使用成本,也提高了产品的流转率。 日本相关产品的租赁比例就很高。 但中国消费者不喜欢租,高杰说,中国也缺乏一个通用的、权威的租赁平台。
一些技术较成熟的养老机器人产品也卖到了中国的高端养老院,几位行业人士私下对凤凰网表示,这些机器人主要被用于养老院的面子工程,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多数企业都在探索出海这一路径。 “海外市场不需要教育,消费能力也比较强。”彭水平说,在水资源匮乏的中东,他们生产的便携式洗浴机颇受欢迎。 高杰也指出,在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家,使用辅助工具去移位老年人已经是一个比较常态化的事情,“海外用户更习惯使用辅具,就像去工地要戴手套。”而中国产品无疑占据了价格优势,谢琨说,我们的日本代理商可以申请到日本政府一部分补贴,让消费者便宜地买到我们的产品。”
据谢琨介绍,优颐凡在麦加的机场做了产品展示,腿脚不便的老人或像我这样的懒人可以租一个,就能“驾车”抵达登机口。 随后,优颐凡能够自动开回原点。
每一个受访者都提到了在“市场几乎不存在”但又大势所趋的行业现状下,政府主导、扶持养老机器人产业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最常被用来参考的是日本经验。 日本早在1970年就进入老龄化社会(65岁以上老人占总人口7%),2019年,该国65岁以上人口已达3588万,占比28.4%。
2013年以来,日本经济产业省和厚生劳动省将护理机器人确定为优先支持发展的领域。 中央和地方政府都加大投入,推动护理机器人进入护理机构。 从2018年起,每台护理机器人的最大补贴金额从10万日元(约合4635元人民币)增加到30万日元(约合13906元人民币)。
政府的大力支持推动了企业和大学等研究机构对护理机器人的投入,并逐渐形成一条繁荣的产业链。 据日本经济产业省估计,日本的护理机器人市场预计在2015年到2025年间将增长20倍。 机器人的市场规模在2025年将达到约7.2万亿日元(约合3337亿人民币)。
机器人的普及也影响到用户的心理。 日本大阪一间养老院长期使用护理机器人,其常务董事Mako Kubota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据她调查,有大量老年人表示他们更喜欢由机器人照顾,主要原因是“他们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
“养老不是靠一个企业或靠一个技术,是一个国家作为老龄化社会,需要设立一个机构,由政府主力打造一个生态。”上海交通大学智能机器人研究所教授曹其新对凤凰网表示。
中国的起步较日本迟了一些。 2023年,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等十七部门印发《“机器人+”应用行动实施方案》,提出深化重点领域“机器人+”应用,积极推动外骨骼机器人、养老护理机器人等在养老服务场景的应用验证。
2024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又印发《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这是中国首个以银发经济命名的政策文件。 《意见》强调要培育智慧健康养老等七个前景好、潜力大的产业。
“这个风刚刚开始吹,现在还没有那麽大。”冉承龙说,他们在等一个爆发的契机。
几乎所有受访企业都表示,还需要再等一等——等此刻还沈迷于摄影、广场舞、自驾游和带孙子的60后和65后真正老了的那一天。 这代人熟悉移动互联网等科技产品,有相对充足的积蓄和养老金,以及自顾不暇的的独生子女。 在养老劳动力捉襟见肘的未来,他们会成为真正的消费主力。 到时候,价格也不会是问题了——每个生产厂家都信心满满地认为,只要产量升上去,价格就会嗖嗖往下降。
那时,机器人可以缓解照护劳动力匮乏的问题么? 情况并不乐观,根据日本一项对860家疗养院的研究,在引入机器人的疗养院中,护士人数增加了28%,护理人员人数增加了39%。
一个更难解决的矛盾是——前文提到的研究者James Wright在书中指出——在养老院,机器人的出现令护工的工作从照顾人转移到了监督机器上。 它分走了护工的爱。
不少针对老人的调研也指出,引入机器人可能会降低家庭成员、社会对于老年人的责任感,甚至因为将照护工作推卸给机器人而减少会面次数。
但这不是机器人的错,它取决于整个社会如何看待养老这一责任。 即使有一天,机器人会让人类从繁重的照护劳动中完全解脱,养老依然不是一个“全自动”的工作,它始终要回归到人际关系,回到个体的生命尊严。
在抵达那一天的路上,我们依然有机会、有能力去决定如何设计和使用它们——比如,第一步,从真正聆听老人的想法开始。
严毛敏把大头阿亮接回家不久,有一晚她睡着了,智能床带不知为何断网,机器人读取不到数据,又没能唤醒严毛敏,就发送了警报给她的女儿。 凌晨三点多,女儿骑了15分钟共享单车来到严毛敏家,推开门,看到呼呼大睡的母亲。
“真是吓了我一跳。”严毛敏回忆起被女儿叫醒的那个场景,脸上没有一丝不愉快,她的两只眼睛再次弯起来,“我就觉得,有它还是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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