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共“茶馆”今遭染红，马斯克要民主还是中国？

在很多推特用户看来，现在的推特行将就木。“推特安息”（#RIP Twitter）的标签再一次掀起热潮，讽刺的是，这波热潮正是发生在“垂死”的推特平台上。推特新执行长马斯克（Elon Musk）说推特用量创下新高，感觉这里前所未有地活跃；对此，有网友评论，“人死的时候，脑部活动也会飙升”。

表面的潮流与热议之下，推特的问题由来已久。但推特也是理念与意见得以传递、交流、碰撞的场域，承载许多群体的情感与归属感。对于超过十年的老用户而言，推特变成如今的模样固然难以预料，却更难想像有其他的社交媒体平台，能够取代推特的意义与重要性。特别是生活在独裁政权之下的人民，还有居住在海外替同胞争取民主自由的异议人士；对他们来说，推特的未来也牵涉到民主化的前景，与受压迫者的命运。

离台湾一海之隔的中国，因为中共政权的高压控管，人民的真实处境往往变成“敏感词”，跟百花齐放的台湾形成反差。曾经自由的香港，也在近三年来一步步退缩，香港人被噤声、被消失，有人则选择出逃。透过推特，异议人士将受压迫者的遭遇与当权者的错谬传达给世界；也正是在推特上，这些倡议者越来越感到忧心。

“茶馆”：推特对中国民主圈的意义

十几年前的推特，并不是现在这样的。在推特的“中文圈”内，聚集一大批反共的民主派人士，并没有太多“五毛”，有的是一大群中国社运人士和IT工作者。这些人未必有紧密的关係往来，他们的“最大公约数”便是同样爱好自由，信仰民主等普世价值。

“改变中国”网站（ChinaChange.org）创办人及主编曹雅学接受《上报》访问，她这麽形容当时的环境：“推特就像是一个大茶馆，大家坐在这里……他们在那儿互相认识，比方说我就在推特上认识了很多人。”

曹雅学2011年加入推特，那时她已在美国生活二十年，期间回中国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当代的中国很陌生。因缘际会，她开始写部落格，为了更认识中国而办了微博帐号，却很快就被删除。她说，“这个国家一点没有变化，连一个说话的自由都没有……等我到了推特的时候，我发现了什麽呢？我发现那些activists（倡议者），都在那里。”

加入推特一个月左右，曹雅学写了一篇文章描绘推特中文圈这个“大茶馆”，人们来来去去，用短短140个字元的推文，聊天争辩，抱怨求助，可以说故事，也容许思考。这里有艺术家艾未未，用他犀利机智、时而无礼，却让人感受到温情与力量的语句，丰富推特中文圈的生态。

艾未未这批人，并不是从推特才发迹或串联起来。2009年新疆乌鲁木齐维吾尔人与汉人衝突事件后，消息最快、讨论最多的中国社交媒体“饭否”被关闭，社运圈于是大举迁移至推特。即使到了今天，这些人也不是只有使用一个社交媒体，但只有在没言论审查的推特，才是他们安全的避风港。就像是“篮子里有五个蛋，但只有一个蛋是打不破的”。

藉由推特，中国各地原本缺乏关注的事件，得以快速传播、曝光。曹雅学指出，当年盲人“赤脚律师”陈光诚逃出来的时候，一开始几乎没人发现，直到他的姪子陈克贵传出拿菜刀与人争执。“推特一个小时内就有消息，说陈克贵好像和人发生衝突啦，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他现在在野地里。”简言之，无论事件发生在何处，“只要和我们这个圈子里有一点沾连的人，他就可以把信息很快地带到推特”。

倡议者与国际媒体之间的“接力”，也常常在推特的平台上演。曹雅学表示，她将中国的事件与资讯翻译成英文发到推特上，经常有外媒记者注意到，再进一步做他们自己的报道。

这一点，不只在中国本土如此，在香港亦然。香港倡议人士徐洛文现居荷兰阿姆斯特丹，透过电子邮件接受《上报》访问。他说，不只一次，他推文评论香港局势或转译相关事件，随后就有外媒记者联繫邀访。又如2019年，香港特首林郑月娥宣告逃犯条例“寿终正寝”，徐洛文推文批评这种说法只是“公关伎俩”，英国卫报的报道便引述了他的推文。

徐洛文表示，推特是香港人向国际社会发声，反驳北京政府与港府论调，陈述真相的重要平台，也是社运群体凝聚团结的方式。对他而言，推特的公共与开放，容许他“帮助世界了解香港发生什麽事，并对权力说真话”。推特拥有许多“家”的特质，“在这里让人感到安全自在，能够被看见、被听见，以自己的真实的模样获得重视，得以做自己”。

“染红”的推特

2016年，推特成立十周年的时候，中文圈不少人推文致敬与回顾。曹雅学集结部分推文，代表中文圈写了一封“情书”给推特。她说，推特对他们来说，“的确是特别的，有一些複杂的感情。以前这个圈子的人爱推特，特别爱推特”。

然而近几年来，推特不一样了。同样在2016年，推特创办人多西（Jack Dorsey）曾雇用一名有中国军方背景的人担任大中华区主管，引起推特上的中国民主群体疑虑。此人名为陈葵（Kathy Chen），过去是中国解放军第二砲兵部队工程师，该部队即火箭军的前身。此后，她当过一间美国与中国公安部合资的公司执行长，又曾服务于许多美国大企业，包含微软（Microsoft）、思科（Cisco），以及推特。

陈葵有解放军的敏感背景，却能自由赴美工作，这点在许多人看来启人疑窦。她加入推特时，曾推文同时标记执行长多西和中国官媒环球电视网，并写道，“让我们一起努力，说好中国故事”。这样的说法，跟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对外论调一致。外界担忧，推特是否在她的影响下逐步遭到“渗透”。曹雅学直言，“推特里面是有中共特务的”。

今年9月，推特“吹哨者”扎特科（Peiter "Mudge" Zatko）赴美国参院司法委员会作证时揭露，推特的用户资料暴露在巨大的安全风险之下。美国联邦调查局（FBI）曾向他透露，至少有一位中国特务在推特工作、领推特薪水。

不少人深信，推特的“内鬼”就是导致平台时常发生“怪事”的原因之一。2019年5月31日，就在“六四天安门事件”周年前几天，一大批对中国持批判立场的推特帐户突然被停权，规模之大还引起美国参议员卢比欧（Marco Rubio）关切，但推特对外声称是“技术问题”。

如果说“内鬼”悄悄渗透，那麽中国的外交官、官媒与驻外记者便是明目张胆，透过推特进行政治宣传。矛盾的是，中国一般民众却无法自由使用推特，仅仅是“翻牆”寻求未经审查的资讯、发表自己看法，都会让自己或家人惹祸上身。

“五毛”和机器人网军大举入侵推特，也让这个平台失去原有的“茶馆”氛围。理性的人即使意见不合，仍可以互相尊重、彼此讲道理；“五毛”和机器人却是用大量一模一样且粗鄙的话语，攻击异见者。

澳洲战略政策研究所（ASPI）今年11月初公布调查，显示中共网军格外针对海外的华裔高知识份子女性。住在英国的华裔倡议人士王剑虹，经常被攻击为“叛国贼”、“西方资本主义的傀儡”。ASPI的研究员许秀中，更是频繁遭到威胁与抹黑，其中许多性别歧视的言论几乎不堪入目。

马斯克接手的推特，便是这样一个平台。问题在于，他明知道问题存在，接下来是否会采取行动解决，抑或是袖手旁观，甚至是助长？

立场“暧昧”的马斯克

“我倒不觉得马斯克会主动作恶。但是他如果不去清理，不去制止，那实际上也等于就是在帮他们（网军）。”曹雅学认为，马斯克对“言论自由”的信仰应是“真心”的，但他与中国政府的关係，却令人忧虑。

徐洛文则没那麽相信马斯克，批评他“说一套做一套”，一方面高举言论自由大旗，一方面却开除提出质疑的员工。此外，马斯克并不明白，推特“不只是软硬体的总和，更关乎聚在这个平台上的人们”；他似乎也不清楚，该怎麽创造出一个环境，才能容许多元的群体在这里感到安全，可以自在说话、彼此聆听。

推特易主短短近一个月内，全公司约7500名员工一半遭到开除，资讯安全、用户隐私等部门高层出走，人权小组整个被裁撤。远距工作政策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强度更高的工作环境，逼使1200人一夕之间离职。仇恨言论更加氾滥，假冒帐户如雨后春笋，申诉流程却越发没有效率。凭藉推特上差距仅约3%的投票结果，马斯克更决定恢复前总统川普的帐户。

马斯克说，推特新政策是降低仇恨言论的曝光与流通，除非用户特别主动去找，否则不会看到。不过，此一主张随即遭网友批评，因为“仇恨言论”的定义仍然不明，且即使一般用户看不到，直接遭遇仇恨言论攻击的对象，可能还是受到伤害。

面对中国政府与中国用户，该采取何种立场，更是考验马斯克。他似乎相当欣赏中国，还曾推文回覆中国官媒新华社，写道：“中国实现的经济繁荣真的很惊人，特别是基础建设！我鼓励大家亲自去走走看看。”

“人权观察”（Human Rights Watch）指出，中国是特斯拉第二大市场，特斯拉在上海有“超级工厂”，在新疆乌鲁木齐有展示中心。曹雅学认为，马斯克显然乐于接受中国政府的补贴与优惠，且喜欢中国工人的效率，但如果有一天，美国与中国的关係变成全面的敌对，马斯克在中国的资产恐怕岌岌可危。“不管他是懂还是不懂，我们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中国对马斯克确实存在影响力。

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今年10月初的专文写道，马斯克认为若要解决台湾海峡两岸问题，台湾应该像香港一样设立特别行政区，管制比香港“更宽鬆”即可。俄乌战争期间，马斯克提供星链卫星（Starlink），帮助乌克兰人在战火中也能存取网络；但北京政府明确要求马斯克承诺，不会提供星链给中国。

马斯克号称“言论自由的绝对主义者”，面对中国压力，会选择怎麽做？部分用户缺乏信心、纷纷出走，马斯克则持续在推特上展现“倾听民意”的姿态。留不留得住人，却只有时间才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