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是谁，要到哪里去？

　　他叫Jack Ma，阿里巴巴集团董事长，全球最大电商掌门人，上亿“剁手党”供养出的前首富，众多创业者心目中的男神。仅2015年，阿里巴巴全就现金收购了优酷土豆所有股份，与苏宁“结了婚”，举办了史上最热闹的云栖大会，“双11”成交额破900亿……凡此种种战绩，都是马云的作品。

　　互联网成就了马云，正在乌镇召开的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自然少不了他的身影。在接受《浙江日报》采访时，马云毫不吝惜对此次习近平坐镇的大会，不仅将其与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相提并论，而且巧妙地引入联合国互联网大会，因为两者都是“每个人的事”。

　　地方喉舌之外，央视黄金时段播出的新闻联播也有对马云罕见的长篇累牍报道。一分多钟时间里，数次出现专访马云画面，其中还有马云慷慨而深情的陈词：“我觉得中国未来几年应该要诞生出一批国家企业。代表这个国家的价值观，这个国家的文化，这个国家青年人的创业精神，这个国家的创新能力。”

　　这已非一般企业家和富商的规格，虽然马云也不是第一次在新闻联播亮相。马云与中南海大佬的关系，更是频繁见诸各类媒端——多次赴中南海参加座谈会，还是省委书记省长的“座上宾”，至少与10位国家领导人有过交流，既包括习近平、李克强、张德江、俞正声、王岐山以及汪洋等现任领导人，还有国务院前总理朱镕基、温家宝等。此前还有风传，阿里巴巴之所以能够发家，马云拿到了“太子党”的投资是重要因素之一。

　　如此一番扒皮运动后，再反问一句“马云是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如果由此延伸出“马云从哪儿来”、“马云要到哪儿去”，并与“马云是谁”组成哲学式的终极命题，更是呈现出另一种容易被人忽略的复杂性。

　　所幸，这种被忽略的复杂性被西方媒体率先揭开。首先发难的是《福布斯》，他们将马云放上了11月的全球版封面，主题却是“阿里巴巴与四万大盗”（Alibaba and the 40000 thieves），副题更直接：“无法阻挡——建立在假货之巅的两千亿帝国”，完全把阿里巴巴当做了假货的代名词。

　　这不是马云第一次登上《福布斯》，但却可能成为最难忘的一次。因为一前一后的登顶经历，马云可谓精确演绎了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彼一时，马云刚创业不久，成为半个世纪以来首个登上《福布斯》封面的中国大陆企业家；此一时，《福布斯》投来的不再是欣赏的眼神，反倒充满警惕与批判，指责马云“太有权，太有钱，太被需要”，以致品牌商再愤怒也无法迫使他改变，淘宝网的众多买家也是以廉价方式消费奢侈品的欺骗共犯。

　　“丑闻”一触即发，散播速度更是超乎想象。携程网联合创始人梁建章第一时间在个人微博为马云辩护：“任何商场都有假货和次品，电子商场也一样。那么究竟是大商场容易控制假货和次品，还是小商场呢？显然是大商场，因为大商场必须更注重品牌和信誉。电商是最大的商场，不仅更有意愿，也更有能力和技术去控制质量和假货问题。”

　　如是回击，虽然无可指摘，但充其量只能算是正确的废话，因为其想当然地忽略了《福布斯》指责马云的第一条“太有权”。当然，也有上纲上线者从中嗅出了冷战的味道。“美国对中国的意识形态冷战正在开始”，马云与其领导的集团，被打上“造假、对规则重视不足，甚至是纵容欺骗的标记”，但因为背景特殊而“难以撼动”。在美国人看来，“阿里集团自称对‘小卖家’负有责任，就像一种借口”。

　　如果《福布斯》的攻击是连弩弓箭，那最近一篇在大陆微信朋友圈和网络媒体上大量转发的帖子就是短兵相接了。这篇名为《英国爵士：中国允许电商快速发育是经济管理严重失误》贴文直言马云把中国人骗了，因为电商并非什么美好事物，电商的快速发育挤垮了实体，而“一个商业小店铺，背后就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摧毁了它们的生存环境，那是社会的灾难”。按照这位“爵士”的说法，实体店的作用不只是买卖商品，“更重要的一个作用是把人、公众吸引到大街上去”。当人们上街的时候，“他们很可能发生远超过一件衣服价值的‘随机消费’”。正是逛街行为“使得一个城市产生了巨大的活力”，所以“电商绝不是拉动社会消费的好办法，反而实在毁灭消费”。

　　紧随其后，便媒体针锋相对连发三问作为反驳：没有阿里，中国就没有假货了吗？灭了阿里，中国真的就会大富一把了吗？铲除阿里电商平台，中国人的实体店真的就重新火了吗？并以三鹿奶粉的影响为例，认为这是一个“围剿阿里”的阴谋。

　　虽然言之凿凿、气势如虹，但如此反击还是想当然地忽略了贴文里提到的“英国政府和企业家不是傻瓜，它们建几个电商平台易如反掌，但为什么不做？政府限制，企业家也很明智。”这相当于点明了阿里的“政府扶持”背景：习近平2015年9月访美、10月访英，马云两次跟随出访；11月10日，国务院总理办公室致电马云，工作人员转达了李克强对“双11”的祝贺和问候；在当选浙江商会的会长后，马云高调宣称自己永不行贿，中纪委紧接着呼应“永不行贿的马云们好日子还在后头。”

　　七常委中有三个位马云“站台”，而且是一号人物、二号人物外加让所有官员颤抖的“老王”，无怪乎国内外媒体都将马云看成“中南海红人”。更有网友翻出了2014年9月23日，阿里巴巴在美国成功上市之后，马云对于克林顿千金切尔西提问的回答：“为什么阿里巴巴在中国能取得成功？因为中国的贸易结构实在太烂了，于是，我们就有了机会。为什么美国的电商却不怎么样？因为基础结构太好了。在美国，电商就是一道甜点，但在中国却是一道主菜。”现在看来，这段“直击中共体制痛处”的话，因为马云越来越重的“官方烙印”，客观上形成了“吃饭砸锅”的效果。

　　这个烙印在阿里收购《南华早报》（以下简称“南早”）的事情上直接导致了西方媒体的大爆发。《纽约时报》联想到了中宣部部长刘奇葆曾赞扬阿里巴巴的成功故事是“令人振奋的中国故事，可以用以改善中国腐败和专制的国际名声”，而收购南早就是“阿里巴巴集团和北京的党政宣传机构即将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的方式。

　　在西媒看来，掌权南早后，“阿里巴巴将控制一个在香港相对自由的新闻制度和中国内地严格的审查制度之间运作的新闻机构”，“阿里巴巴就此踏入了政治领域”。《纽约时报》关心的问题代表了西方媒体的普遍态度：“中国政府会给阿里巴巴施加多大的压力，使其追求共产党长期致力实现的对中国更多赞同的海外报道？阿里巴巴又会如何应对，并可能会因此得到什么回报？”

　　阿里显然也听到了这样的质疑，集团执行副主席蔡崇信发表了致南早读者的一封信，他表示，阿里的收购不会影响《南华早报》的编辑独立性，“在报道新闻上，南早会秉持客观，准确与公平的原则。日常的编辑决定将会由编辑们在新闻编辑室里做出，而不是在董事会里。”

　　显然，这话在西方媒体中间并没有多少人相信。有报道援引几位美国新闻人的话，“阿里巴巴要如其承诺为南早在全球赢得更多网上读者的话，需要以独家新闻吸引读者，还要保护报纸的公信力，而不是将它作为政府首肯的公共关系工具”。但是近几年来，“共产党的审查机构对国内新闻媒体的批评性报道的容忍度越来越低”。

　　南早自身也对新老板充满忧虑。报社的一位记者就表示，即便在收购之前，“编辑们就已经常常否决、压缩或淡化那些可能激怒北京的报道”，阿里巴巴的收购就是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华盛顿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专家肯尼迪（Scott Kennedy）甚至为马云担忧：“如果阿里巴巴寻求控制南早的编辑独立性来讨好北京，这将招致外界的批评；如果阿里巴巴维持该报的独立性，这就会有惹怒北京的风险。马云为何故意把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

　　是不是两难境地，要看自身的出发点和目的，内地出生的媒体投资人、香港商人陈平觉得自己算准了马云的“小九九”：像阿里巴巴这样“顺着中国政府的心思砸钱，可以让它在决策者那里加分”。长期以来，中国政府一直为其在西方形象不佳而恼火。最近几年，“中共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影响国外新闻报道，包括屏蔽一些网站，限制给它认为太负面的境外新闻机构的记者提供签证，以及大举投资，让央视和《中国日报》等官方新闻机构进行国际扩张”。而阿里巴巴这项收购进行的时机，正值中国政府在海外采取更具雄心的立场，不管是举办明年的G20，还是建立新的国际开发银行，或是扩展军事力量，“中国政府渴望在各个方面都获得正面的描述”。

　　可就算这真的是一步妙棋，依然得看之后的落子能不能hold得住。据悉有官方背景的“上海来信”便为马云收购南早预警：阿里巴巴的屌丝形象会不会影响这份有格调的报纸？如果会，将使“西装笔挺之辈”远离它，而香港年青人看不懂这种高级英语，读者会越来越少；南早将成为中共如何干预香港的睛雨表，老板如果动辄得咎，编辑记者动则会拿“新闻自由”来反干预老板，导致无法经营；马云计划在互联网上免费提供报纸内容，这会使报纸形象“淘宝化”，无形资产严重贬值；一场编辑记者反抗干预新闻自由的好戏一定在编排中，类似1997年前亚洲电视台“四君子”事件会重演成“南早X君子事件”。基于此，最后南早可能会变成负资产，这是阿里巴巴未必懂的。

　　担忧之外，也不乏持着“万事开头难”态度的乐观派。“马云愿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好事”。毕竟，“真正的民主制度是建立在钱主的基础上的，由资本家投资办报可以减轻政府的压力……通过钱来控制媒体人要有效的多，要知道很少有资本家和政府过不去的……管住了饭碗便管住了嘴”。也有人开始将马云比作亚马逊(Amazon)首席执行官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希冀其或许也能给南早提供更多资源。

　　“或许”，仅仅是或许，毕竟中国不是美国。在中国，“政商关系”本就剪不断、理还乱，成为一个顶级商人，必然面临在“亲近政府”与“远离政治”中寻求一个最佳平衡点。提出这一理论的王健林，在普遍认为是做的不错的情况下依然曾被《纽约时报》爆料“背后有神秘股东”，当然这个说法至今没有证实；而从王健林手上接过大连足球并以此得到无数“红利”的徐明，选择“一条道走到黑”的做了薄熙来背后的钱袋子，最终不明不白的“猝死”在了即将出狱的时刻。

　　巧了，马云现在也玩足球，他入股的广州恒大淘宝队不久前在大陆和亚洲双线称王，刚刚过去的周末面对世俱杯的第一个对手上演了惊天大逆转，马上就要对阵欧冠冠军巴塞罗那，风头已经超越了当年王健林的大连万达和徐明的大连实德。日本媒体给出的最新消息是，马云甚至有心对英超豪门曼联“下手”。而众所周知，足球是习近平最喜欢的运动，足球能够先于其他运动项目在中国实行新一轮彻底的市场化改革，“校园足球”能够以教育部的名义全国推广，都是由于习近平的倡导。

　　当然，王健林每天要阅读党政报刊，研究政策方向，才做到了“紧跟党的方针，搞好政商关系”。无论足球还是《南华早报》，谁又能说马云不是在研究之后才做出了“战略决定”呢？亚洲协会美中关系中心主任夏伟(Orville Schell)在这方面对马云评价挺高：“在与权力集团保持良好关系却又不卷入政治方面”，“阿里巴巴和杰克•马一直做得不错”。但他又像故意制造效果似的话锋一转：“收购报纸，尤其是在香港这么做，可能会有很大风险。出问题的时候，中国总会忍不住去进行控制。”

　　马云是谁？或许我们应该首先回答“马云要到哪里去”。走对了方向，一将功成万骨枯；走错了方向，便什么都不是。